6
世人皆知,我是独占岁聿山的大魔头,但那也只是个名号。
除了霸占一座山之外,烧杀抢掠之事我一概不沾。
我没什么别的爱好,就喜欢睡觉。
与隔壁门派的仙尊打完一架之后睡了大半年。
醒来伸了下懒腰,不小心误伤了一个小孩。
我费心费力的救活他,结果他张口就对着我来了句:
「娘!」
我突然就觉得,这觉可以再睡半年。
01
我是岁聿山上一个小门派的弟子。
我仗着师傅是派里掌门,经常随意逃课还不服管教。
掌门常年闭关,其他长老管不住我,就干脆放任了。
这天已是正午,我刚睡醒起来,就看见面前飘着几个金灿灿的大字:
「赵旧。下山。」
我眯着眼看了好一会儿,才打了个哈欠说:「什么玩意儿,看不懂……」
结果面前那字又变了。
「一个月前你亲自约的战,现在要反悔吗?」
约战?
我仔细想了想,一个月前倒是有天晚上梦游不知道跑哪去了,早上醒来之后浑身是伤。
原来竟然是跑出去打架了?
「行吧,你在哪?」我眯着眼睛半撑在床上,一副疲懒的样子。
「我说了,下山!」
飘在空中的这几个字都在颤抖。
很好,肉眼可见的愤怒。
我这才磨磨蹭蹭地爬下床,披头散发还打着哈欠的经过一众正在烈日下刻苦练功的同门。
我亲切的朝他们打了打招呼:「嗨~早呀——」
旁边站着的长老们敢怒不敢言。
下山之前我去找了掌门。
准确地说,是站在掌门闭关的房间门前说了两句话。
「老头儿,有人找我约架,得下山。」
我一边说一边敲门,大有把掌门吵死的架势。
「我看是你找别人约的架吧。」掌门的声音传出来。
我暴怒:「所以你果然知道我那天晚上梦游是跑下山还被人打了!」
掌门诡异的沉默了。
我不服气地拍门。
然后就有一道真气冲出来把我打得飞出去几米远,还在地上滚了两圈。
好在我从小被掌门老头儿打习惯了,皮糙肉厚的,根本伤不着。
我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听到掌门恼羞成怒的声音:「快滚吧臭丫头,顺便把山下那堆小土匪给剿了!」
「他们跟你一样闹挺!」
——
面前的少年高我大半个脑袋,眉清目秀的,嘴角似乎是天生有些向上翘,所以哪怕他现在努力板着脸,也是一副微笑温和的面容。
我挑挑眉:「早啊小兄弟。是你叫我下来的吧?」
他坚定地摇头:「不早了,你迟到了快一个时辰。」
「哎呀不是我说,小兄弟,我起床好歹洗个脸吧,下山得跟掌门报备一声吧,而且这山多高啊,下来一趟可不容易!我紧赶慢赶跑下来的,没想到还是花了这么久,唉!」
我几次捶胸顿足,整张脸都在配合我夸张的语气。
末了我还偷瞄他的反应。
他显然是被我这一套撒泼打滚式的说辞给唬住了,张了几次嘴一个字没说出来。
我好心替他说:「小兄弟,打架是吧。来,现在就开始,我赶时间。」
说完我眼神一凝,双腿岔开微微弯曲,两只手交错立于身前。
「等等等等。」他赶紧按下我的手,「我们不是在这打。」
「啊?」我扯扯袖口然后站好,「不在这?」
他不知道从哪拿出一个小卷轴,在我眼前展开。
上面歪七扭八地写着几个字:
「我不服,扈江山顶,再战」
这么难看的字……
我欲盖弥彰地咳嗽两声,眼睛快要翻到天上去,然后含糊不清地说:「这……是我写的吧。」
「正是。你仔细看,下面有我们各自的署名。」他伸手点了点卷轴的下半部分。
我凑近了看过去,角落确实写了两个名字,一个是我自己签的赵旧,另一个是极其隽秀工整的字迹,写着「耿介」。
我下意识念出来:「耿介?你的名儿?」
「是我。」
我突然就想不明白,「啧」了一声然后问他:「耿介,你当时能看出来我神智不是很清楚吧?」
他仔细回想了一下,答:「确实不像正常人那般清明。」
「……那我让你签字你就签啊?」我瞪他。
他也瞪回来,咬牙道:「你当时抱着我房间最名贵的花瓶,说我不签你就给它摔碎了一半扔湖里一半埋山上,让我拼都拼不起来。」
我:「……」
他冷哼一声又下结论:「恶毒。」
花瓶的事儿我自知狡辩不了,我梗着脖子跟他比谁声音大:「刚才怎么不见你脾气这么大啊,跟我演呢?」
耿介理了理衣襟,又摆出那副温和的嘴脸,还放缓了声音:「总之,我们现在得去扈江山——」
「打一架。」
要去扈江山,得穿过了京城再往北去,没有十天半个月铁定到不了。
想到扈江山是我写出来的,我就一下子泄了气。
我有气无力地摆手,懒得再跟两副面孔的耿介斤斤计较:「走之前,先跟我去剿一窝小土匪。」
「抓我当苦力?」耿介跟在我旁边,浑身上下都写着「不情愿」三个字。
我瞅着他:「你也可以旁观,反正去扈江山之前我得先把这事了了。不然我师傅得咬死我。」
「那我还是搭个手吧,节约时间。」耿介说这话的时候满脸别扭。
我觉得好笑,一巴掌过去拍他背上:「小兄弟害羞呢?」
耿介「蹭」一下跳得老远,撇着嘴瞪我。
我站在原地笑得直跺脚,好半天才缓过来。
我冲他喊:「哎,我刚才忘了问,你家在哪啊?我怎么就跑去找你了?」
耿介这才慢吞吞地走回来,没好气地说:「我家在昶山。我哪知道你怎么找着的,跟个猴子一样就从我房间的窗户翻进来了。」
耿介满脸写着「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
我直接无视,摸着下巴认真思考:「昶山……那也得穿过京城了,这么远,我是怎么一个晚上飞了来回的?」
然后我就听到掌门老头儿震怒的声音:「你把我的青鸟掳走了,骑了一晚上她脖子上的毛都被你薅秃了!逆徒!!」
「哈哈,哈。」我干笑两声,「这老头儿怎么还监听呢。」
耿介:「……」
掌门更生气了:「赵旧!!监听个屁!你按到我给你的传音玉佩了!叨叨叨个没完吵死了!!」
我赶紧把腰间的玉佩提溜出来塞到我绝对不会再碰到的地方,然后感慨:「终于清静了。」
耿介也很感慨:「赵旧,你真是……与众不同。」
我严肃地点点头:「谢谢。」
02
在我眼前是岁聿山脚下一个小村庄,门口用一块木板工整地写着「祈念村」。
「到了,耿介,我们杀进去。」我抽出一把小匕首拿在手上。
耿介犹豫:「这个村子……就是你要剿的土匪?」
「当然不是。」我撩了一把头发,「那堆土匪烧杀抢掠一样不落,唯独守着这个村子,我们假意杀进去,他们自然会出现。」
「有道理。」耿介也抽了个匕首出来。
村庄的大门紧闭,我跳起来踩着门口的木板借力,几下就翻过去。
耿介也跟在我身后。
明明是大白天,眼前的村庄却空无一人,不过每家门前以及摆着的各种劳作工具都没有积灰,上面还有新鲜的泥土,不像是没人住的样子。
我拿着匕首举在身前,试探地敲了几家房门。
耿介也去检查了其他人家。
「大白天的,这个村子,一个人都没有。」我坐在草垛上下结论。
「确实奇怪。」耿介也看了一圈回来,「但是我有个发现……」
「我猜猜!」我两眼放光地举起手,「这个村子里……每家门后都挂了一个香囊。」
耿介点头:「我检查了一下,里面都是一些辅助催眠的药材和香料。」
我仗着自己坐的高,伸手薅了一把耿介梳的整整齐齐的头发,然后说:「我们真默契!头发也要默契一点。」
我是指自己自己头上翘起来的两撮呆毛。
耿介似乎很无语,施了个法就把被我揉乱的头发变整齐了。
「真没劲。」我撇撇嘴。
「光等着也不是解决办法,我们去找找。」耿介礼貌微笑,仿佛没听见我的话。
「行。」我从草垛上跳下来,随手指了个方向,「从那开始吧。」
耿介似乎叹了口气,推着我的手换了个方向:「麻烦您抬头看看。」
我顺着耿介调整的方向抬头看过去——
好大,一股子浓烟。
「很好。」我拍板,「就从那开始找。」
浑浊的河边燃烧着巨大的篝火,明亮的火光在风中剧烈的颤抖,仿佛无声的喧嚣。
几十号村民打扮的人就跪坐在篝火旁,低着头一言不发,周围站着一圈手拿兵刃的莽汉。
「中间跪着的是祈念村村民,周围看守的应该就是那帮土匪了。」耿介在我耳边说。
我们躲在他们身后的树林里。
我只觉得诡异:「他们到底在干什么?」
我本来认为应该是只是类似于祭祀一样的活动,可是……
我用胳膊肘捅了捅耿介:「你仔细看那些村民跪着的地上。」
耿介瞪大了眼:「那是……阵法的纹路?」
我怕打草惊蛇,拉着耿介走远些。
「那些纹路我只认出一部分,但应该都大差不差……」我仔细回想之前上课的内容,「看样子,是个囚禁阵。」
「凡是身上被下了同样禁咒的人,不得离开囚禁阵覆盖的地界?」耿介显然是认真学习过。
「所以可以合理怀疑……」我看向河边的篝火。
「他们在解咒。」耿介接着说。
「而且村民都被催眠了。」我补充。
耿介凑到我耳边:「你再仔细看看那些土匪的眉心,特别是靠近篝火的那几个。」
一股股热气扑在我耳边,我「嗖」一下拿手捂住了耳朵,然后才看过去。
耿介似乎笑了一声,但是我懒得管。
靠近篝火的那几个土匪,眉心时不时有暗纹浮起,看花纹的走势……
「也是禁锢咒!」我一拍大腿,「印记浮现,说明还不稳定,是刚下咒不久?」
「没戳。但是赵旧小姐……」耿介握住我的手腕抬起来,声音有点咬牙切齿的,「你下次能不能拍自己的腿。」
「真的很疼。」
「不好意思。」我有点愧疚,「江湖人称:岁聿山第一女壮士……」
手腕上的温度灼热,耿介的手白净细长,甚至连指甲都是粉色的,我咽了口口水继续说:「别的不说,手劲儿贼大。」
耿介一脸嫌恶的把我的手扔开,别过头继续观察他们「祭祀」。
一直到傍晚,篝火几乎燃烧殆尽,那些村民才如梦初醒般纷纷站起来各自散去。
剩下的土匪把燃烧后的灰烬收集起来。
「他们这是什么解咒方法?」
我跟耿介还窝在树林里,我早站不住坐下了,耿介还仔细盯着他们。
「你知道这个村子为什么叫祈念村吗?」耿介回头看我,反问了另一个问题。
这个村子我倒是之前听掌门提起过,说他们是从邻国逃过来的,原本住在雪山上,只不过当时邻国战乱,他们不堪其扰。多年前他们受岁聿山神庇佑在山脚扎了根。
「山神的庇佑……」耿介笑了笑,「那就对了。」
「说人话。」我站起来凑到耿介旁边。
「受山神的庇佑,他们的祈祷都带有很强的祈愿力,而那堆木头的摆放以及燃烧都是在召唤山神,他们是想借山神的力量,强行破开禁咒。」
「收集灰烬,说明力量还不足够,他们在积攒。」
我顿时一脸敬佩地看向耿介,顺便还竖了个大拇指:「小介!真牛!」
耿介「pia」一下把手糊我脸上然后推开,说:「你才小姐。」
我笑嘻嘻地又贴上去,嘴上不停说着「小介介又害羞了呀」「尊的很棒,不要谦虚嘛」……
「哎哎哎憋推我」!
天色渐晚,在朦胧的树影中,那个装着灰烬的瓶子散发出淡淡的白色浮光。
「他们要走了,跟上去。」我迅速收拾好身边的东西,叫上耿介。
我们跟着那群土匪过了河,穿过山洞似的隧道,眼前赫然又是一个小村庄。
村庄中间的空地上是一座石砌的大圆台,我跳到树上,借着月光可以看见圆台上画着一个完整的囚禁阵。
待在树上容易弄出声响,我看完就赶紧跳下去跟耿介汇合。
那些土匪都安静地站在圆台下,领头的举着瓶子,似乎在等待什么。
「他们在等……」
我紧紧盯着这个圆台,哪怕是在并不明亮的夜晚,也可以看出这个圆台四周画着多么鲜艳繁复的花纹。
「他们在等……山神。」
「怎么可能会有真的山神降临?」耿介反驳我。
「我还没说完呢。」好好的气氛被他破坏了,我气不过一拳打过去,「所以,一会儿出现的必定是他们眼里的山神。」
耿介揉揉胳膊:「你的意思是……有人在假扮山神?」
我朝圆台那边抬了抬下巴:「哎哎,出来了,我们看一下不就知道。」
圆台上空先是出现了一团白光,在半空持续摇晃之下越来越来刺眼,最后竟然拉长变成了一个人形,这人形在空中飘浮一会儿愈加清晰。
那人长发如墨泼洒而下,垂至腰际,淡蓝色的衣襟周围有许多长短不一的飘带悬起,衣服下摆缀着许多各色的宝石,在清辉的笼罩之下闪着熠熠的碎光,华贵至极。
只是光线还是过于黯淡,根本看不清面容。
「山神」缓缓抬起手,他的声音似乎是从四面八方而来:「神明仁慈,福佑众生。尔等周身罪孽,至此皆已洗净,吾当——
归还自由。」
「山神」手掌一翻,再往外旋出半圈,几个笼着白色浮光的瓶子围绕在他周身。
「加上今天收集的那一瓶,一共有六个。」我飞快地数了一下。
「没想到我们正好赶上收尾了。」耿介往后退了几步,将自己完全藏匿在黑暗之中,然后又扯着我衣服说:「哎,退点儿,别被误伤了。」
我头都没回一下:「哎,没事的,你自个儿躲吧,别管我。」
那六个瓶子尽数破碎,但里面装着的灰烬还飘浮在空中,它们慢慢接近,最后融成了一团。
在「山神」的操纵下,它们逐渐褪去浑浊发灰的外表,变成一团洁白的光球。
「山神」猛的一合掌,那团光球瞬间爆裂成无数个小碎片向圆台下飞去。
我听到「山神」合掌那一刹似乎念了串什么,再抬眼就看见面前一片白光闪过。
03
我醒来的时候浑身酸痛,就像是被拆开重组了一样,最奇怪的是,我竟然睡在山洞里。
我身下垫了一块兽皮,洞口被几道锁链拦着,看了一圈除了我没有别人。
「耿介?」我坐起来喊了一声。
「终于醒了?」
声音是从山洞外传来的,我顺着看过去。
耿介出现在对面的山洞里,洞口同样被锁链拦着,两个山洞之间有一条大概一米长的锁链桥,桥下是湍急的水流,估计是被挖通的地下水。
「这怎么回事啊?」我指了指锁链。
「你被误伤晕倒了,我本来想把你拖出去,但是动静太大,被发现了。」耿介也是很无奈,「我就说让你躲着,你不听。」
「区区锁链也能困住我?」我抽出随身带的匕首,然后施了个火弹术,让匕首变成蕴含可怕高温的武器,几乎对所有东西都无坚不摧,无物不燃。
我奋力砍过去,匕首狠狠砸在锁链之上,发出金属震颤的声音。
但是除此之外,毫无变化。
「怎么可能?」我看了看自己的匕首,刀锋处甚至有些损坏。
「别浪费力气了。」耿介盘腿坐下,「你能想到的法子,我都试过了,没用的。」
我仔细看了看那些锁链,对着光的部分时不时会有暗纹掠过。
「是法阵!」我猛地抬头,「定是那个冒充山神的家伙!」
「山神?你是说我?」
身后突然出现一道陌生的声音,我伏下身子,脚步一转直接捏了个风缚决扔过去。
结果那人一点都没有停顿地走过来。
这修为……差距也太大了。
风缚决是束缚类法决,修为差距不大时怎么都可以禁锢住对方的行动几息,可是这个「山神」根本毫无停顿。
我直接放弃抵抗,往那兽皮上一坐,然后说:「歪,假山神,你想干什么?」
他在我面前蹲下,昏暗的日光之下,我终于看清了他的面容。
真不愧是冒充山神的人……
我暗自感叹,他的脸简直可以用「妖艳」来形容,眉眼精致,睫毛下垂衬的眼尾修长,两边眼睑下用暗红的颜料勾出细长的花纹延伸到耳后,一举一动仿若画中人。
「一口一个假山神的多难听,叫我染枝便可。」他手腕上似乎系了铃铛,抬手的时候会有清脆的叮铃声。
「染枝……所以你承认你是假扮山神了?」
「什么话,我可从来没有说过我是山神。」染枝唇边溢出点笑来,「倒是你们,怎么找到这了?」
「因为我们在找真正被囚禁的人。」我直勾勾地盯着染枝。
他站起来,宽大的衣摆随着他的动作上下翻飞,在细碎的铃铛声中,他的声音轻柔:「哦?那现在你们找到了吗?」
「是你,染枝。」我也跟着站起来,「我们检查那些村民的家,发现他们家里无一例外都挂了一个香囊,不巧,我的同伴正好知道这个香囊的用处——便于催眠。
那群土匪的身上也被你施咒了吧,只要离开祈念村不久,他们就会纷纷力竭,对祈念村的渴求就如同鱼对水的渴求一般。这也是一种禁锢咒。
说回那些土匪,他们发现这一点后便会开始尽力保护祈念村,也就是你的藏身之处。但同时,他们也想要解决这个问题。
这个时候,山神,便可以登场了。
你教他们催眠村民收集山神的力量,有你的真气附着以及香囊的辅助,普通人也可以轻松催眠一整个村子。
他们收集的山神之力都交于你,我猜,你一定是用山神的口吻告诉他们这是在弥补自己身上背负的罪过吧。
表面上,你这个山神替他们解咒,实际上不过是让他们替你收集真正的山神之力,为了给你自己解咒罢了。
事成之后,你再把土匪体内的禁咒抹除,这不就……大功告成了吗?」
「很精彩。」染枝鼓了鼓掌,面色不改,他微微倾身跟我平视,「所以你知道了这么多,有什么用?好像……还是被我抓起来了呢。」
「呀。」他惊慌地捂住嘴,「这可怎么办。」
「我真想抽你。」我看着染枝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样子就来气。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染枝站好,理了理衣摆。
「我此番确实是为了解开自己身上的禁锢咒,现在目的达到了,关着你们也没什么用。等过了今晚,你们就走吧。」
染枝转身要走,我喊住他:「为什么要过了今晚?」
「外面那些小土匪的禁咒过了今晚才会彻底消除,现在正是神智不清的时候。你们出去,怕是吃不消。」
染枝说完便在铃铛声中走远了。
我重新躺在厚实的兽皮上。
似乎过了很久。
深夜霜寒露重,又是在阴冷的山洞,许久没有感知到冷热的我竟也觉得湿冷难耐。
我抱住自己的胳膊,不可抑制的发起抖来。
耳边忽的一声轰响。
我倏地睁开眼爬起来,眼前是一个拳头大的黑窟窿,临近的兽皮也被烧焦了。
我小心地拿手指碰了碰,边缘还是微微发烫的。
这是……雷?
可是怎么会有雷劈到洞穴里来?
对面还没有反应,我跑到洞口喊:「小介!小介!」
耿介睡眼惺忪的脸出现在洞口。
我探出身子朝他挥了挥手:「注意点!这个山洞有点奇怪。」
「刚刚有道雷劈进来了。」
耿介像是一下子清醒了,语气也很焦急:「雷?你怎么样?」
我笑了:「我反应快!没事……」
眼前霎时一道白光。
我张着嘴,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似乎有一道雷直直地劈到我的心口。
我像是被猛拽进了万丈深谭,冰冷刺骨,无法呼吸。
还有只手死死捏住我的心脏。
太疼了。
我僵直着身子倒在石壁上,双手紧紧按住胸口,但还是于事无补。
额角,后背,全是冷汗。
「赵旧!赵旧!」
是耿介的声音。
我费力地转头看过去。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耿介抽出自己的佩剑,他眼神发着狠,一下一下拼命地砍在面前的锁链上,虎口都被震出了血。
剑刃有浮光掠过,锁链终于被斩断了。
这个时候,耿介脚边的血已经滴了一小滩。
他毫无停顿地奔到我面前,开始砍我的锁链。
他一向整整齐齐一丝不苟的头发现在根根散落,一绺一绺粘在额角。
我突然觉得这副样貌看着傻气,扯着嘴角溢出点笑来。
我现在披头散发,脸色苍白,连眼睛也是半睁着,这样笑起来一定很诡异。
没想到耿介的眼眶一下子红了,他奋力一挥,锁链应声而断。
他猛地扑在我身前,鲜血淋漓的双手颤抖着捧住我的脸。
「别笑了,赵旧,别笑……」
他说着,将我紧紧抱在怀里,手掌覆在我的脑后,把我按在他的肩窝。
清冽的气息混着温和的真气一并输送进来。
我像是终于被人打捞上岸,拼命的呼吸着。
好一会儿,我才慢慢缓过来。
我攥住耿介的衣服:「我这是怎么了?」
他静默一瞬,然后说:「你怕是……被雷劫波及到了。」
他的声音极轻,却仿佛蕴含着浓重的叹息与无力。
雷劫……
雷劫是天道降下的责罚。
染枝,只有染枝!
他偷窃山神的力量私自破开禁锢咒,还操纵凡人。
「染枝!」我心里掀起一片惊涛骇浪,整个人都慌乱起来。
耿介死死按住我。
染枝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
他摇摇晃晃地走到洞口,逆着光,我看不清他的脸,只觉得他似乎是笑着的。
他说:「在叫我?」
「小姑娘,原本我是打算亲自跟你到集市上去看看的……」
他手脚无力,靠在石壁上翻了好久才拿出一个东西,手直直地伸到我眼前,然后摊开——
是一个竹蜻蜓。
我笑着接住,眼泪却糊了一脸。
我知道染枝不是坏人。
仔细想来,其实很小的时候我就已经在山下见过他了。
是在祈念村后山的果林里碰见的,当时他给我塞了好多他偷摘的果子。
「我修炼心法不慎入魔,误杀了许多人,罪孽深重,被终身囚禁在岁聿山下,是为了赎罪。
我在这待了好多年了,待腻了,想要出去看一遭。」
我吃着果子,听他跟我讲了许多自己的事,我心软,偷偷跑去城里给他买了好多小玩意,他都没见过,欢喜得很。
送给他的第一个礼物,就是集市上的竹蜻蜓。
但是那天过后,我再也没见过他。
现在想来,应该是他攒了好久的真气才让自己能够跑出来一天吧。
我当时在河边看到禁锢咒的时候,就想到他,试着找进来,没想到真的碰上了。
但这重逢就犹如昙花一现。
我跪坐在地上,把散落的铃铛重新系在染枝的手腕。
染枝靠着石壁,脸色苍白:「我记得你,跟我一起偷吃果子的丫头。你送了我许多东西,我还留着。」
我苦笑:「怎么一晚上不见,就剩一口气了?」
「天道不放我,我有什么办法。」他低头,又咳出一大口血来。
「天道……」我紧紧抓住他的手腕,眼睛发涩「你既已破了禁锢咒,便不是天道不放过你!」
「傻。」染枝笑了,他这一笑又吐出一大股血来,他擦也不擦,就这样说:「正是因为我破除了禁锢咒,天道才要罚我。」
「都说扈江山顶的绒花极其美艳,我只在书上见过,但觉得不过如此,你替我去看看罢。」
染枝拍了拍我的手,腕间的铃铛一响,他便缓缓闭上了眼睛。
刹那间一道惊雷劈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