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医公开课
第课
中医学是一门扎根于民间的学问，具有简、便、廉、验的特点。作为一名基层医生，必须要学会认药，采用当地药物治疗当地疾病，能更好地发挥医学价值。
近年来，我致力于中医外治法的研究，发现好多外治名方中含有许多生僻药物，绞尽脑汁多方求购而不可得。俗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是不是“一方草木也可治一方病”呢？基层中医完全可以利用当地的草木资源，合理配伍，治疗当地常见疾病，且往往能取得非常好的疗效。比如古方五枝膏里面含有五种树枝，不同的地区有不同的配伍，桑枝、柳枝、槐枝、杨枝、桃枝、楮枝、枣枝等均可酌用，其中楮枝来源于楮树（又名构树）。遍布大江南北，药性独特，却鲜有人知。
寓意卑微，人多厌之
小时候，我也不认识构树。读小学六年级时，我曾经养过蚕，为了给蚕宝宝找桑叶，曾误采构树的叶子当做桑叶喂食，却发现它们都不吃，最终小蚕都被饿死了，自此对它颇为厌恶。后来经仔细观察，我才发现虽然这种植物长得极像桑树，但茎叶上密布绒毛，皮糙肉厚，和桑叶还是有区别的。
构树的树干又细又短还中空，孱弱不堪，不堪作栋梁之材。在古典文学作品中，构树往往是卑微平庸和贫困的标志。古人把它和流浪人群联系到一起。如《诗经·小雅》：“*鸟*鸟，无集于穀（穀即构树），无啄我粟。此邦之人，不我肯穀（穀即谷）。”大意是，我们是流浪的人，在陌生的地方处境很悲惨，就像*鸟一样，只能栖息在卑微的构树上。
《韩诗外传》记载：子贡乘肥马，衣轻裘，中绀而表素，轩车不容巷而往见之。原宪楮冠黎杖而应门，正冠则缨绝，振襟则肘见，纳履则踵决。子贡曰：“嘻！先生何病也？”原宪仰而应之曰：“宪闻之，无财之谓贫，学而不能行之谓病。宪贫也，非病也……”子贡和原宪都是孔子的学生，二人一富一贫，原宪隐居民间，带着楮树皮做的帽子，穿着草鞋，稍一活动，系楮冠的带子就断了，鞋底也破了。子贡说，你怎么病成这个样子？原宪说，我是安贫乐道而不是生病，不像有人学习了仁义却不去弘扬仁义，那才是病呢。在这里，“楮冠”指的就是穷人的帽子，常和草履并称，后世比喻为隐士。鲁迅先生也曾经以“楮冠”“楮冠病叟”作笔名。世人多追求飞*腾达，光宗耀祖，有几人能够安贫乐道、甘当隐士呢？楮冠自然就不讨喜了。
本科毕业后，我考上了广州中医药大学的研究生，从石家庄坐火车去广州求学，一路望着窗外，京广铁路沿线到处都是构树的身影，真可谓遍布大江南北。《山海经》记载，许多地区都有构树生长。无论是石头缝、墙缝，还是屋顶上有一道缝隙，它都能扎根生长，以至于把屋顶损坏而漏雨，极具破坏性。越是人迹罕至之处，它的生长越旺盛。所以长满构树之地，往往意味着人丁不旺，于是人们厌恶它的身影。宋代大儒朱熹就称它为“恶木”。所以，虽然楮树很常见，但人们厌恶它，以至于不屑知道它的名字，自然也忽略了它的应用价值，从古至今都把它当做最不受欢迎的树之一。
构树的叶子有两种，一种类似桑叶，一种多裂，很有艺术范，常被作为雕刻对象。有一个成语叫“莫辨楮叶”，形容用玉雕刻的楮叶和真楮叶一模一样，足以以假乱真。后人也常用“刻楮”比喻技艺工巧或治学刻苦。但这种“艺术范”似乎并未入人们的法眼，人们形容它为*脸，给人一种惊悚的感觉，被视为不祥之兆，所以见到它恨不能斩草除根。
但在部分地区，构树也有美名。比如在河北新乐的伏羲台，构树有“人祖树”的美称，高大挺拔的构树守护着伏羲和女娲的神像。相传，伏羲氏带领部落在此处寓居时，偶然吃到构树的叶子，感到全身清爽舒畅。同时，他把树皮中流出的白汁涂抹到皮肤上，发现可止痛、止痒。后人便把构树奉为“神树”，触之者可获吉祥之气。
其枝柔韧，擅治筋病
构树枝叶繁茂，具有极强的空间扩张性。其生长过快的特性曾被古人当做妖异之像。如《史记·殷本纪》：“帝雍己崩，弟太戊立，是为帝太戊。帝太戊立伊陟为相。亳有祥（妖怪），桑榖（构树）共生于朝，一暮大拱。帝太戊惧，问伊陟。伊陟曰：‘臣闻妖不胜德，帝之*其有阙与？帝修其德。’太戊从之，……殷复兴，诸侯归之。”这段话的意思是：商代帝雍己时，国家已经开始出现衰败景象，有些诸侯已经不来朝拜。雍己死后他的弟弟太戊继位，任用伊陟为相。当时亳都发生了妖异之像，即桑树和构树连生在一起，而且一夜之间就长得两只手抱不住了。太戊感到非常恐惧，就向伊陟请教。伊陟说：“妖魔*怪是战胜不了有德之人，莫非是你*事处理上有什么做得不到位？请你以后时刻修炼德行。”太戊接受了伊陟的劝告，勤以修德，最终天下归心，史称“太戊中兴”，用《*帝内经》中的话来形容，这叫“德全不危”。古人把桑树和构树都当做不祥之树，特别是构树还不能成材，怎堪大用？所以在这里，构树就被用作了反面教材。
构树树冠硕大，迎风招展，枝干韧性强，折之不断，砍之亦不断，锯之仍不断，能曲能直，这不是“木喜条达”的体现吗？构树虽孱弱不堪，但以柔克刚，正是一味好药。构树与桑树同科，其效亦同，而柔韧之性甚于桑枝，专归肝经，治疗筋病，尤为舒筋通络、祛风止痉之无上妙品。我取之用于临床，果不其然，这是我的独得之秘，就连《本草纲目》亦无记载。
我去农村义诊时，见到许多农民朋友因长年进行繁重的体力劳动，关节疼痛变形，屈伸困难。我常建议他们自己砍一捆拇指粗细的构树枝，再加杠柳藤、槐树枝、艾叶等三五种树枝，填满一锅，大火煮水，再去渣，浓缩成膏，涂抹到一块棉布上，贴于患处，待瘙痒难耐时揭下，以观其效。照此法操作的人往往诸症皆愈。村民笑问：此物如何能治病？我说，你的关节是不是很僵硬，伸不直，弯不回，构树枝是不是很柔韧，这叫“以柔克刚”。有的村民不知道什么是构树，我就去村外摘下几片叶子拿回来给他看，他便恍然大悟，原来它就是构树呀！早知它能治骨病，何须苦撑到今日。在这里，我也悄悄披露一下我用构枝的秘诀——量大力专，高度浓缩。
构树具有极强的生命力、繁殖力和康复能力，这种特点也与它的药效相关。构树叶、构根白皮及皮间白汁均能利水消肿。《本草单方》记载，天行病后两胁刺胀，脐下如水肿，用楮树枝汁随意服之，小便利即消。构树叶捣汁外敷治疗皮肤疮癣瘙痒，内服可治痢疾。民间有用构树白汁涂抹，治愈脚气以及牛皮癣的经验。构树还有很多药用价值，我多次举办中医外治法培训，大力宣传其药用价值。好药就在身边，不必舍近求远，当地药材治疗当地病，这才是实用技术，也是中医的生命力。
果实甘甜，补脾益髓
构树的花类似果穗，其貌不扬，春天，构树的花穗可以作为食物用来救饥荒。在央视纪录片《味道中原》中，便有一段用构树花穗做美食的介绍。
构树的果实在生长过程中由绿转红，完全成熟后娇艳如花，名曰楮桃，又叫楮实，俗称“假杨梅”。到了夏天，雌性构树上便长出鲜红的果实，常引来鸟儿争相啄食。我曾亲口品尝，的确甘甜入口。
有一个传说，西汉末年，王莽篡位，刘秀被到处追杀，在饥渴无助之时，靠吃楮桃救了一命。刘秀对着楮树许愿，他日如得天下，便封此树为王。后来刘秀登基，不忘当年承诺，差人寻找楮树封王。不料手下人将樗树误认为是楮树，导致张冠李戴，将樗树封成了树王。樗树长得越发挺直，却留下臭名，后来果然一身尽臭，变成了“臭椿”。而楮树受到不平等待遇，被气得长成了歪瓜裂枣的样子。
楮桃虽有一定食用价值，但我身边的老人却很少提到，可能是不愿回忆那段食不果腹、度日如年的苦日子，希望那样的日子永远不要再来。
构树的种子叫作楮实子，是一味常用的中药材。但我发现它的种子不是长在果实最里面，而是暴露在果实的最外层。历史上善用楮实子的人并不多，在中医典籍中，楮实子的性味归经亦不统一。
缪希雍《神农本草经疏》对其论述最详：“楮实禀土气以生，故其味甘气寒无毒，气薄味厚，阴也，降也，入足太阴经。其主水肿、益气、充肌肤者，脾为土脏而主肌肉，脾虚则肌肉不充，土虚的水湿泛滥。甘为土化，能入脾坚土，则水肿消，肌肉充，气自益矣。明目者，目得血而能视，脾旺自能生血也。阴痿者，精气竭也，脾实则能生精而灌注于肾，故阴自强也。补脾益气，则五脏皆实，不饥不老轻身，是其验矣。”《药性通考》却认为楮实子是“补阴妙品，益髓神膏。世人弃而不用者，因久服滑肠之语也。楮实滑肠者，因其润泽之故，非嫌其下行之速也，防其滑而先用茯苓、薏仁、山药同施，何惧其滑乎？”
缪希雍的《本草单方》上还记载，用威灵仙和楮桃等份为散，酒调服，治疗腹中痞积，名曰化铁丸，即无坚不摧之意。此和《本草纲目》记载的楮实子化骨鲠颇有异曲同工之妙。我曾经治疗一例腰肌劳损患者，用杜仲、元胡、补骨脂、羌活等药无效，后问及他还有小便不利的症状，从而又加入楮实子30克，一剂而愈，此即楮实子利湿之验。因其繁殖力强，故而用于补肾种子亦无不可，可媲美于菟丝子。
功用颇多，护卫健康
构树虽然不能成栋梁，但其桀骜不驯的性格颇招一些文人雅士的赞美。苏轼可以说是构树的知己，极赞它的应用价值。他在《宥老楮》中说道：“静言求其用，略数得五六。肤为蔡侯纸，子入桐君录。*缯练成素，黝面颒作玉。灌洒蒸生菌，腐余光吐烛。”构树的主要价值当是造纸和入药，还有美白之用。据说蔡伦发明造纸术使用的材料便是构树皮，所以唐代诗人韩愈称文房四宝中的纸为“楮先生”，“楮先生”也就成为了纸的雅号别称。构树皮做的宣纸至今仍倍受欢迎。
楮叶是一种优良的动物饲料，其营养价值远在玉米秸秆之上。邻居家喂了两只小白兔，经常提着在楼下玩，小朋友们争相去喂菜叶。我的孩子也想去，可是手头没有菜叶，我就摘了一把构树叶给她。没想到兔子撇下菜叶，专抢构树叶，后来构树叶就成了它们的主食。
走近构树会发现，它能够将空气中的沙尘吸附到叶片之上，并用绒毛牢牢地固定下来，默默地为改善环境作着贡献。
构树生长不择环境，不论是臭水沟边，还是盐碱地、砖石堆，甚至垃圾场，都可见它郁郁葱葱的身影。科学研究证明，构树具有很强的抗污染能力和吸收重金属的能力，是改造环境的有力武器。所以我们必须为构树正名，“重用”这个护卫着人类健康的身边好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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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摘自中国中医药报，作者张苗苗/河北大学中医学院。由明医公开课整理发表。转载请注明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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