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银河大学毕业后,进了大厂,做了光明日报的编辑,可谓年轻有为,前途无量。
有一天,李银河的朋友拿着一叠稿子,边看边流泪,李银河好生奇怪,就问朋友:
“看什么呢?这么投入?”
朋友说看《绿毛水怪》,一听这个名字,李银河一阵好奇,“水怪”?还长着“绿毛”?这多吓人啊!
但看朋友的样子,她好奇地说:
“这么好看?我翻翻。”
李银河一看,心就被揪住了,记住了这个叫王小波的作者,可那时候的王小波,还是一个小小的街道工人,没名没钱,也看不出有前途远大的迹象。
要不是因为《绿毛水怪》,李银河看到他那又凶又丑的样子,都得被吓跑,更不要说和他谈恋爱了。
很多年后,李银河说:
《绿毛水怪》是我和小波的媒人。
01
故事要从十二年前讲起,那时候,陈辉还是一个五年级的小学生,有着超人一般都头脑,可以毫不费力地看出同班同学都在想什么。
但老师们都不喜欢他,因为他经常将老师最宠爱的学生心里那些不好见人的虚荣、嫉妒统统揭发出来,弄得他们颜面丢尽,求死不得。
在老师眼里,陈辉是一个很“复杂”的人,他在同学之间也有了一个可怕的外号——怪物。
班里还有另一个“怪物”,就是杨素瑶——妖妖。
后来有一天,班上来了一位新老师,损人、骂人,毫不留情,骂哭了就把人带到办公室洗完脸再走,还会揪女生小辫子往外拽,谁都怕这位老师,上课时学生都像鹌鹑一样。
他走后,换了一位女老师,姓刘,同学们觉得她是好人,说话和气,相貌温柔,可是很多同学又不听她的话,见她软弱可欺,课堂上闹哄哄的。
教导主任就出主意说,先整顿课堂,揪几个同学到前面去,杀鸡儆猴。
揪谁呢?刘老师说:“都闹得厉害,就陈辉和杨素瑶还没有跟着起哄。”
可教导主任说,别被他们骗了,就这两最复杂,估计背后搞鬼的就是他俩。
随后,陈辉和妖妖就被叫到教导处去,陈辉坦然地站起来,杨素瑶还慢悠悠地拿了两根铅笔,果然很复杂。
教导主任问:知道为什么叫你来吗?
妖妖回:因为我们复杂。
教导主任又说:小学生那么复杂干什么?你们在课堂上起什么好作用了吗?
妖妖说:没有。
陈辉补了一句:也没起什么坏作用。
不仅如此,他还顶嘴,最终两人都被关在办公室,陈辉却伙同妖妖一起从窗户逃走,去妖妖家里吃了饭,两人都复杂,同类之间共患难的革命友谊就这么建立起来了。
这世间最难得的,就是找到自己的同类,所以人生才那么孤独,因为很多时候,都只能行走在一个没有同类的世界。
02
妖妖告诉陈辉:“我觉得大人都很坏,可是净在小孩面前装好人。他们都板着脸,训你呀,骂你呀。”
陈辉坚决同意这种看法。
妖妖又说:“真的,还不如我永远不长大呢”
陈辉爱上了旧书店,经常去旧书店看书,有时候看书看得晚了,回家得到一顿好打,但他死不悔改。
他带着妖妖一起去旧书店,妖妖也是爱书之人,恨不得钻到书里去,一看就舍不得回家。
后来,陈辉还因为在课堂上看书,还被老师叫去办公室训。
“学校就是这么对付我们的,看见谁稍微有点与众不同,就要把他扼杀、摧残,直到和别人一样简单,否则就是复杂。”
两人有了零花钱,就凑在一起买书,陈辉将自己的零花钱两分、五分地凑给妖妖存着,妖妖也不吃冰棍了,不吃零食了,就连去游泳场,都是走着去,把车费生下来买书。
妖妖看到喜欢的,就推荐给陈辉。
陈辉看到喜欢的,也推荐给妖妖。
看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涅朵奇卡·涅茨瓦诺娃》之后,灵魂有一个声音告诉陈辉:“人生不可空过,伙计。”
小学毕业后,陈辉和妖妖去了不同的学校,见面也少了,两人年纪也大了,知道害羞了,反而有了一些生疏,陈辉不好意思去妖妖家里,因为怕被发现。
直到妖妖所在的学校解散了,又来到陈辉上学的地方,两人又意外地成了同班同学。
妖妖长高了,脸成了大人模样,虽然清瘦,却很清秀,人也变得更加深沉了,陈辉对妖妖说:
“你怎么那么瘦?要不要我每天带个馒头给你?”
妖妖开玩笑地说:“去你的吧,你就那么希望人人胖得像猪吗?”
一句话,两人再次亲近起来,真好,他们还是同类。
世人的有很多相同的地方,吃饭、睡觉、结婚、生子,但这些“基本”生活之外,更重要的是我们的心灵,要找到两颗“同类”的心,就得把世界翻一遍。
03
之前一年多的时间,两人攒了一百二十一块七毛五分钱,共买了二百五十八本书。
那一年半,他们不吃零食,游泳走着去。
再次重逢,陈辉每天都找各种借口,送妖妖回家,从初二到初三,两年九十四个星期,不管刮风下雨,他总是要把妖妖送到汽车站再绕路回家。
有一天夜晚,一场雨之后,雨雾布满大地,人、汽车隐隐约约地出现又消失,昏暗的灯光下,人们就像在水底行走。
妖妖问陈辉:
你看这夜雾,我们怎么形容它?
陈辉说:
“妖妖,你看那水银灯的灯光像什么?大团的蒲公英浮在街道的河流上,吞吐着柔软的针一样的光。”
妖妖问:
“好,那么我们在人行道上走呢?”
陈辉抬头看看路灯,它把昏黄的灯光隔着蒙蒙的雾气一直投向地面
“我们好像在池塘的水底。从一个月亮走向另一个月亮。”
妖妖惊讶地叫起来,“你是诗人呢。你有真正的诗人的气质。”
文(化)革(命)到了,陈辉到处“大串联”,走了两年,再回学校找妖妖,可是妖妖再也没回过学校。
陈辉在学校等了一年,妖妖也没来。
他也没处找,也没地方打听,就去了另一个地方,可是却总是想起妖妖,他明白了,妖妖就是他骨中的骨,就是他肉中的肉。
他回到家里,发现他和妖妖都很喜欢的那本《雾海孤帆》,里面有妖妖留下的地址,他顺着地址去找妖妖,却被告知,妖妖已经死了。
人与人之间,相遇都是偶然的,是千百万分之一的概率,而试图让人离开的事件却总是不期而至,防不胜防。
相遇太难,离开却太容易,想要的不容易得到,怕失去的却总会失去。
04
陈辉这才得知,妖妖回老家插队,有一次在海边游泳,游到深海就没回来。
还得到妖妖留给他的一封信:
我在等了你一年,可是你没有来。我感谢你曾经送过我两千五百里路,就是你从学校到汽车站再回家的五百六十四个来回中走的路。
陈辉回了老家,在海边的一个公社当广播员兼电工,生活空虚透了,唯一的安慰就是大海,因为妖妖曾葬身大海,看着广阔无边的大海,他甚至感觉,妖妖找了一个不错的葬身之所。
夏天一到,陈辉就在大海里游泳,筋疲力尽了,就到一个离海岸三里地的礁石休息,有一天傍晚,海像一面镜子一样,他又向那礁石游去。
妖妖的死带来的痛苦,已经转入了慢性期,只是偶尔发作一下。
天渐渐暗了下来,陈辉打算往回游了,却看见了一群水怪,和水怪聊了很多,有一个女水怪喊到:“陈辉”。
他认出了那个声音,也认出了那张脸,认出了那独一无二的笑容。
“我在天涯海角也能认出来,它是我的妖妖。”
妖妖说,等了四年,最后死心了,当了水怪,现在已经无法变回人了,离开海水二十四个小时就会干死。
陈辉决定,要一起当水怪,他们约定,第二天中午见面,妖妖拿到了人变水怪的药,就让陈辉变成水怪,两人一起在海里逍遥。
妖妖去拿药,陈辉游回海岸,却病倒了,头昏昏沉沉地晕了过去,医院。
第二天醒来,已经到了中午两点半,他想朝海边走去,刚挣扎了几步,又晕过去了。
他昏昏沉沉地大喊“你爷爷什么病也没有,快点把我送到海边,那里有人在等我,妖妖,快把药拿来呀,拿来救我的命呀。”
他被当成精神病,困在床上,后来跑了出来,妖妖却早已不见了,只留下一行字:
陈辉,祝你在岸上过得好,永别了,但是你不该骗我的。
人世间的这些分别,有些一不小心就成了永别,真遗憾,我们在这充满离别的世间活着,却永远学不会离别。
05
创作《绿毛水怪》的时候,王小波还是一个工人,但我相信,他一定是看到了生活的某些怪象,他一定不喜欢太无趣,所以他想创造一些有趣的东西。
但正是这种对有趣的向往,才有了他和李银河的故事。
后来他说:
“一个人只有此生此世是不够的”
“我爱见的人见不到,而我整天都要见一些不爱见的人”
妖妖走了,那个依旧“复杂”的陈辉,再也没有同类了,从此他见到的,都是些他不爱见到人。
也许有一天,陈辉也会忘了这个故事,变成他曾经讨厌的人,生活从不缺乏这样的力量,只要人稍微懈怠一点,就容易被卷入那无趣的巨大洪流之中,成为其中的一员,然后将其他人再次席卷进来。
王小波说:有些人去开创有趣的事业,有些人去开创无趣的事业。前者以为,既然有趣的事不多,我们才要做有趣的事。后者经过这一番感慨,就自以为知道了天命,此后板起脸来对别人进行说教。
可是这世间,能去开创有趣的事业的人,真的不多。
什么是有趣?
是荷尔德林说的“人,诗意地活着”。
人活着,必然离不开物质,但有趣的东西,往往不在物质之中,而是某种高于物质的审美、态度、观念,生活都是一日三餐,诗意也从这生活中出,无趣也从这生活中出。
有趣或者是无趣,就看是怎么过的,天天走在路上看不同风景的人可能很无趣,日日在家中经营一日三餐,也可以过得很有趣。
06
人的生活,是充满各种可能的,可是相遇的可能却远比离别的可能更小,无趣的可能远比有趣的可能大。
放眼望去,无趣在人间横行霸道,有趣却少得可怜。
有时候你会问自己,这是为毛?
我的答案是因为,有趣当不了饭吃,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当不了饭吃的东西,升不了职加不了薪的东西,都可有可无,有了,挺好,没有,也不要紧。
另一方面,选择有趣,所要付出的或许会更多,你需要读很多书,才能读到一点属于自己的东西,你需要想清楚很多问题,才能明白人是自由的,你需要理解很多东西,才知道真正的有趣是什么。
所以,大多数人没有这种条件,有些人想去寻找,却没有精力,因为他的时间都用来生存,一生慌慌张张,只为碎银几两;有些人不用为生存忧虑,可是又没有这样的脑袋,他那颗脑袋,压根就不知道什么是有趣,甚至对此嗤之以鼻。
只有少部分人,他们把这看得跟活着一样重要,因为活着是身体的需要,有趣是灵魂的需要,他们努力寻找灵魂需要的养料,就为了让自己的灵魂活着,而不至于早早死亡。
文
不有趣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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