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夫的人世间(16)
(纪实作品)
杨崇德
引子:
大姐夫啊,你在人世间的岁月,尽管苦难而匆忙,但也闪烁着无穷的光芒!你那一缕缕光芒,所映射出来的辉煌,就在于:你活了67岁,当了43年姐夫,躲了5年计划生育,生了5个儿女,得了9种疾病,与病魔抗争了22年,却没享受到1天舒舒服服、无病无痛的父辈日子……
46,剁肉生意一好一坏
3月一过,就到了下禾种、兴阳春的时候了。
禾种下得好不好,事关一年的粮食收成。
下禾种是门技术活啊。
先要培好秧田。田要犁得深,田里的草要清除干净,还要泡上几天的水,得把秧田的泥巴,浸得软软的,滑滑的。接着,就要控制好水了。秧田的顶部,要与水保持在一个平面上。然后就是追肥,追得越足越好。
这种田里的技术活,还得大姐夫你亲自下来打基础呢。
那阵子,大姐夫你在怀化的生意,好像又回暖了。
那一个月,你在怀化剁肉,一共赚了一千多。
要知道,年的一千多块,相当于我那时四五个月的工资了!
当你拿着齐扎扎的一把钱,回到三家田时,大姐又责怪起你来了。
大姐说你不该放着这么好的生意,往乡里跑。划不来。
不过,大姐夫你剁肉,总算是剁出高收入来了!
你和大姐觉得,那只人生好运的船儿,正在向你们靠拢了!
大姐感叹地说:“真是出*了,我在怀化时,你每天只能保生活。有时还要亏。这个月,怎么就赚了一千多呢?是不是你弄到了猪娘肉了?”
你笑着说:“猪娘肉?哼,卖猪娘肉,那我还能生崽么?那种伤良心的事,我才不会干呢!擒到了,罚你个死!”
你告诉大姐说:“怀化城里,有人在谣传猪肉要涨价了。也真怪,越是要涨价,称肉的人就越多。都怕呷不到肉了似的。有一个老婆婆,牙齿都没了。她到我那里,一下子就称了十几斤排骨,也不知道她怎么啃得动呀!”
大姐说:“排骨是用来喝汤的,补钙。你看你脑壳上的头发,又白了一层了。恐怕也是缺钙,以后要多喝点排骨汤。”
家里只要有父母亲在,家才算是家。家才会有家的温暖和幸福。
这应该是你大女儿华英最能真切感受的。
华英已经11岁,在村里读四年级。
大姐带着那几个一回去,华英的脸色就好看多了,饭量也大了,学习成绩也上来了。
现在,大姐夫你又赚了一千多,家里的老老少少,全都表现出过年的气氛来。
“团长”是应该添一件新衣服了。不能老是捡华英、华珍传下来的旧衣服穿。再说,“团长”她肚子瓜瓜的,穿那些旧衣服也不好看。
梅梅也该买双新鞋了。她虽然不爱作声,但喜欢四处跑。总不能一天到晚让她穿着那双破鞋去摆显吧!
你说,赚来的钱,就是来用的,不用,又有什么含义呢?
你信心满满地说:“如果生意都像这个月,以后的日子,也就好过了。谁说崽女多了是负担呀?上天判给你的,就是你的!多子应该多福!从崽啊,你就等着以后享清福吧!”
大姐说:“享你个*,现在都还是一帮嫩丫丫。要盘他们起势,还有一二十年。”
你鼓励大姐说:“一二十年,怕什么,我现在也还只有三十五六岁。你看我这副身板,就是不到怀化做生意,回三家田来做阳春,也能盘活他们的!”
既然生意已经起势了,呆在农村,也就显然不划算。
所以,你花了两天时间,把秧田平整好后,又急着去了怀化。
至于追肥和下种的事,就交给大姐了。
追肥重要啊!
三月里,你只要到农村田间地头走一走,到处可以闻到臭烘烘的气味。
那是农人们在给秧田追肥了。
多半追的,是自家茅厕里的粪,毫无保留地泼在秧田上面。有时,你可以看到蛆在秧田里爬。尽管很臭,可它是在为香喷喷的米饭做贡献呢。
那时,你家茅厕里没什么粪。一家人都上怀化了,哪来的粪呢?靠华英和边娘几个人屙,显然是不够的。
大姐就想到了村里的崩子狗。
崩子狗常年穿着丝瓜袜,提着包包,往返于铜湾街上修家电,不怎么务农。而且,他又吃得好,他家茅厕里,一定是粪涌直上了!
大姐挑空了自家的粪,就去挑崩子狗屋里的粪。
崩子狗当然求之不得。还扬言,要开几个工钱。
粪在崩子狗屋里臭烘烘的,挑到秧田里,就是香饽饽了!
秧田整饬还只是个基础工作。关键是浸禾种。
禾种要泡上一两天,最核心的技术,就是要掌握好禾种的温度。高了,就会烧死;低了,就会冻死。
禾种是从铜湾买来的,不能用来试着玩啊。
大姐犯难了。
只有求助于邻居常保叔。
常保叔那个样子,我至今还记得,就像后来电视剧《亮剑》里面那个李幼斌,脸部干瘪瘪的,却很有精神。一看就是个热心人。
那年的禾种,是常保叔给你们帮忙浸洒的。
然而,有时候,事情会比你想像的还要不顺和尴尬!
你丢开了日值千金的阳春,想回怀化好好剁肉,继续挣点高收入。可市场,就是不给你继续发财的机会。
*府已经在查处猪肉涨价的谣言了。
*府好像在说,怀化的猪,不仅能够怀化人民吃,还有多余的,可以拖到贵州、四川去卖。
一下子,猪肉就不是什么热销货了。
你的生意,非但回不到从前,甚至,有好几天,都只卖掉四分之三!
这样下去,还有谁愿意放肆剁肉呢?
剁一天,亏五天;剁两天,亏半个月!
就连剁肉比较厉害的青胡子,也受不了了。
于是,青胡子邀你一起去收桐油饼。
听别人说,收桐油饼,要比剁肉划算得多!
(自左至右为:老大华英、老四梅梅、儿媳妇小贺)
47,生意差得只能回故乡
桐油饼虽然有毒,但经过脱毒处理后的桐油饼,蛋白质含量非常丰富,是一种用于生长肥育猪的绝好饲料。
这就意味着有市场。
把桐油饼从乡下低价收进来,再以比较诱人的价格,卖出去。
那东西,圆圆的,像个车轮子,也好存放。就是一时卖不出去,也不会烂。
你和青胡子的收购地点,就选在铜湾*溪。
*溪也算是故乡了。
熟人多,也好压点价钱。
主要是*溪的方圆一带,都习惯栽种桐籽树。
桐籽又不是什么水果,结在树上,好看不能吃,只能用来榨桐油了。
只要榨桐油,就会有桐油饼。
茶油饼还可以用来药田里的鳅鱼*鳝,桐油饼在乡下就真的没什么用处了。
现在,怀化有人竟然要收购这玩意,应该会有钱赚的!
可是,*溪那里的人,似乎比山老鼠还刁!
他们虽然和你是老熟人,但就是生怕自己上了当、吃了亏。家里就是有,也说没有;就是想卖,也说不想卖。
他们宁愿卖给外面的陌生人,也不想卖给铜湾坪里的几个熟人!
大姐夫,你不是有个大姐,就嫁到*溪吗?她家就在路边上面。
你大姐都出面了,给你们做宣传工作。
可是,越是宣传,那些人就越觉得里面有猫腻,越不想把家里的桐油饼早早地卖。他们可要等到桐油饼变成*金了,才愿意出手。
*溪离你们三家田,也没有多远。
可你那一次,却没有回家。
我估计啊,大姐夫你那一次啊,心里肯定有一种大禹治水的气概吧?生意不成功,决不回家!
三四天过去了,你和雄心勃勃的青胡子,在*溪碰了一鼻子灰。
*溪,也就成了你们生意转向的“滑铁卢”。
你两手空空地回到三家田。
大姐骂过之后,就哭了。
生活,可不能这样折腾啊!
生活,可不能这么过啊!
那怎么过呢?
还是边娘那句话:外面不好讨生活,就回来,回到三家田来。即使没钱用,还饿不死人的。
更何况,大姐夫你的人生目标,已经实现了——有儿有女,就是一个大大的“好”字啊!
年4月,你毅然决然地回到了故乡。
这离你当初被迫离开的那个风雪之夜,已经整整三年零28天!
为了实现生娃的目标,前后算起来,你有近五年的时间,不安于故乡的田土。
在怀化的三年多时间,你包过盐、卖过菜、砍过肉、贩过猪、卸过货、栽过树……
只要能用双手挣钱、能用双脚跑钱的门路,你几乎都尝试过了。
你用你身上的汗、手上的血、腰间的痛、眼里的泪,支撑了那个艰难岁月。
现在好了,时光帮你抹去了许许多多的不顺,就像春天一过,什么都在走向成熟。
其实,在怀化的三年多时间里,你也抓住过很多快速致富的机会,就是没有本钱去实施罢了。
要不然,大姐夫啊,你早就是个大老板了。
比方说,天星坪毛纺厂旁边那块杂草地,你当时就非常看中了。只要八九百块钱一亩。
你曾想到你大哥那里借点贷款,买下它。却未能如愿。
如果当时你真贷到款了,那块地啊,就不是八九百了,后面至少要加四五个零啊!
发财的行当,在你眼里定格了。却又溜走了。
都是没有本钱啊!
(大姐离开自来水厂租居房时,抱着满儿子华连,穿红衣的是老三“团长”、穿紫衣的是老四梅梅)
48,在三家田打拼的这9年
年至年的这9年里,大姐夫你呢,一直在三家田安心务农。
我也在年,认识了松桃。
年10月,我和松桃结婚时,你还当了一回“黑耳朵”,去松桃父母家挑嫁妆呢!
在我人生最喜庆的日子里,你不停夸我和松桃。
你说我有眼光,找到了松桃。至于松桃呢,你说,一看这个妹子,就知道她是个想快人,长得很健康,又有孝心,也非常漂亮,有相夫的相,以后特别会过日子。
大姐夫,我结婚了。可你和大姐,又回到了故乡。
你们原来租居在自来水厂时,条件是那么的艰苦,无处得到一个额外的安慰落脚处。
我这里,现在有了锅子,有了碗筷,还做了个圆形的大餐桌,我们完全有能力,好好做一顿时丰盛的晚餐,来款待大姐夫你们了啊。可你们在怀化谋生的岁月,已经收场了。
你们就是再来怀化,也只是万不得已的时候了。你们再来,就是做客了啊。
回到三家田,你很快就转变成了一位乡间能手。
可以说,你把你最勤劳、最干练、最有壮志的人生中年,献给了故乡的山水土地;你把对儿女们的爱和对乡人们的善,全部倾洒在屋内屋外和屋前屋后。
田间地头里的活,都被你打理得富有生气。
到处都充满着碧绿绿、金灿灿、*橙橙的丰收色彩。
你还承包了村里*泥塘那口鱼塘。
记得有一次,我到你家去,你提着罩鸡鸭的竹笼子,领我去*泥塘捕鱼。
一笼子下去,罩到三四条草鱼。长长的,都在笼子里跳水呢。
你说,这草鱼特别好养,主要是饿,一天要吃二三担青草。
你嫌屋子还不够宽敞。
那几年,你建了后面的文屋,打了一口深井,砌了一个长长的灶台,修了几间猪栏,买了一台打米机,建了一间专门的打米房。
谁家谁户的米吃完了,就挑着谷子来你家,扯着喉咙,大老远地喊:拾妹!打米了呢!
你的打米机,只要突突突地一叫,那些鸡啊,就兴奋了。它们就知道又要改善生活了。它们围在米房外面,咯大咯大地叫。
你还把屋边那个土坪,砌成了一个宽敞的水泥晒谷坪。
夏日里,要吃晚饭了,先在晒谷坪里倒上几盆凉水。再一扫,搬上桌子,一家人坐在坪里,享受着晚餐。
虽然筷子比较多,但也是让人羡慕的人间场景啊!
你在屋边,还栽了柑橘、柚子和枇杷树。
花开时节,满屋子都是香喷喷的。
挂果了,端着饭碗,可以一边吃饭,一边数着树上的果子呢。
华英、华珍都是大姑娘了。
她们都在铜湾,读初中和高中了。
华英捡了你和大姐的优点,是个美人坯子。
华珍也长得很好看,眼皮上那点小蚊伤,一点也不影响她的美丽。她很迷书,是块读书的料。
“团长”很能干,劲也足,做家务活,是把好手。
梅梅呢,喜欢画画。语文成绩不怎么好,画画却像是相机照出来的一样。
华连生得白白净净的,长得也很快。将来有可能会冲到一米七八!
大姐夫你一定还记得,年的3月,是你40岁的生日。
那一次,我一家三口,还有崇喜弟弟,特地从怀化赶到三家田,为你祝寿。
你高兴得合不拢嘴呢。
当时,我儿子杨柳青,还只有两岁。
他在三家田,玩得可高兴了,最后还不愿意回城里去呢!
想想过去的情景,你三家田那个家啊,当时又是多么多么地迷人!
9年的田间打拼,让你那个七口之家,也过得其乐融融。在三家田村,你也根本不算什么贫穷了。
村里人的目光都羡慕了呢!
连我穷天的父母亲,都为你后来的日子深感幸福了。
他们说:“拾妹和从崽,现在已经脱离了苦海!钱又算什么呢?儿女才是财富啊!将来啊,谁都没有他们幸福!五个儿女,到老的时候,每个人给一百,就是五百。怎么吃得完呢?“
(大姐夫的二女儿:华珍)
(本篇写成于年4月6日。年11月22日夜,于长沙家中稍作修定。)
请看续文:《大姐夫的人世间》(17)
关于本纪实作品的几点声明:
1、本纪实作品,写于我大姐夫去世后的半个多月里,即年3月下旬。大姐夫走的时候,亲人云集。这也是上天对我大姐夫的恩赐。
2、本作品曾发表在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