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尔德林(Hlderlin,~),德国诗人,古典浪漫派诗歌的先驱。十四岁开始写诗,刚过三十岁就得了癫狂症。他的诗歌运用大量隐喻、象征、悖论等现代技巧,突破古典时代的规则束缚,表达对自由的强烈向往和对诗意栖居的生命境界持之以恒的想象。荷尔德林生前默默无闻,死后他的作品进才逐渐为人们传诵,尤其是进入二十世纪后,哲学家和诗人对他的评价越来越高,把他看作先驱和导师。
很久以来我就有这个计划,向人们讲述荷尔德林的过去,他现在的生活(或更确切地说那种半生不死、幽灵般的存在状态)、以及他如今这种状况与过去的悲渗的关系。在喜爱他的诗歌的朋友里,有很多人也督促我来做这件事情。因为,通过与这个不幸的人五年多的交往,我比任何其他人都更有条件来观察他,认识他,追思他的奇妙的思想历程,以及他的精神失常最初的起源和原因。
他当年的朋友中有少部分人,在前来拜访这位已经陷人二十多年孤寂生活的诗人的时候,却无意于多作停留,这其中的原因,一来可能是因为过于强烈的同情心导致他们被这种无比悲惨的精神失常观象所深深震撼了;二来他们可能认为,和荷尔德林已经根本无法进行任何理性的交谈,更多地留意他的精神状况也没什么意义,所以他们只盼着尽快离开,敷衍了事。至于我,则比其他人付出了更多的努力来忍受荷尔德林的情绪,因为我并不觉得和他相处的那些时光是无意义的,在我持续多年地拜访他期间,我静静地观察他,带着他孤独地漫步,去花园和山上的葡萄园散心,偶尔也给他几张纸让他信笔写点什么,通读他尚保存下来的手稿,带给他书籍,让他朗诵,或经常鼓励他弹奏钢琴,唱歌,等等。这样我慢慢地适应了荷尔德林的情绪,也不再有什么恐惧,因为正是这种恐惧感使得那些与他不太熟悉的人对他敬而远之。过去我确实曾经有心做一个尝试,看能不能分析他现在的精神状况,以一种更严格的科学方式,从最初的起因和动机中推导出他这种悲惨的内在疯狂的产生,并追溯到他的精神失去均衡的那个关键点。可惜在我那时繁忙紧张的学习生活中,因为这样那样的各种原因,这个计划被逐渐搁置下来。
如今,那位美好而忧郁的朋友已经离我如此遥远,当孤独者悲伤的形象在南方明朗的天空下渐渐沉沦,我突然感到一种少有的激动,我曾经在祖国身上体验到的那种激动,使得我下定决心,要将这个旧日的计划付诸实施。我并不打算在这里贸然对荷尔德林的内在生命作一种哲学的分析,而是将自己的任务限定在,向人们充分而完全地讲述我在和荷尔德林的交往中观察和注意到的东西。当然,即使这些观察有时也迫使我们思辨一番,但我们将努力限定在纯粹的观察之内,不是进行心理学研究,而是尽量提供精炼的性格描述。通过描述荷尔德林的生活,表明这个灵魂是如何陷人错乱,以及他与现在的自身,与他的过去,与他的外在世界的关系,我们希望为那些对荷尔德林感兴趣,珍惜他的诗才,且愿意更详细地了解他的人们提供一些方便。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当然也会谈到荷尔德林的诗歌。我们的同胞,令人尊敬的诗人朋友,路德维希·乌兰德⑦和古斯塔夫·施瓦布,⑧最近已经把这些诗歌中最美和最成熟的花朵与果实收集起来,并整理出版。因为我离别荷尔德林已经有一定年月,所以我现在不清楚他是否活着或者已经去世;另一方面,鉴于他至少已有24年陷人与世隔绝的孤寂状态之中,是否作为通常意义上的“生者”已经并不重要,所以,如果我们向公众描述荷尔德林的状况,相信不会激起人们情感和理智上的反对。荷尔德林的诗歌和他的生命都属于我们的时代,属于我们的祖国,属于我们的认识,这给予我们足够的理由,更近地去了解这个不幸的人。纠缠着荷尔德林的一生的是一种未知的命运,在他遗留下来的著作里,我们经常发现他抱怨和抗争的对象正是那个命运残忍的、令人战栗的暴力;也正是对那个命运阴森的敬畏阻止了我们用一种微不足道的,甚至可耻的敷衍来泛泛评论荷尔德林的精神现象。尽管这个精神现象对我们来说最终仍然是一个谜,我们还是可以尽最大的努力,在其本质、原因和后果之间来分析、描述它。这也是本文的目的。
我们首先回顾一下荷尔德林早期外在的生平,然后,一旦我们在其中发现某种必然和他后期的命运相联系起来的东西,就加上我们的评论。因为,荷尔德林之不幸的萌芽、一开始的根据和原因究竟是什么,我们必须在他的生命最早的发展年月中寻找,或者说只能在他的优美纤细的精神官能中去寻找,这个官能在经历了太多的失望、艰难的事件以及与外在环境悲惨的纠缠之后,终于将自身毁灭。
弗里德利希·荷尔德林于年出生于施瓦本地区的纽尔廷根。①他最早接受的教育应该是相当美好的,充满爱心、温柔和优美。荷尔德林始终深深地爱着他的出生地,爱着他的母亲(我离开德国的时候她还活着)。当他还是一个小孩的时候,在他的身上已经体现出一种充斥整个幼小灵魂的宽广的温柔,体现出高贵的、优雅的、多愁善感而又过于敏感的性格,体现出一种漫无边际的幻想,而正是这种幻想把他带人诗的梦幻之中,渐渐地营造出一个独立的世界口当荷尔德林成长起来之后,他恰恰以无比苦涩的痛苦认识到,他的灵魂创造出来的这个世界与现实世界处于尖锐而严重的冲突之中。此外,幼年的荷尔德林也体现出对音乐和诗歌艺术的活生生的领悟力。如此种种天分,都是在其父母温和的教养之下唤醒、训练和保存下来的。从外在的形象来看,荷尔德林也很讨人喜爱:深邃而闪亮的眼睛,高高的前额,谦逊、充满智慧而又庄重的举止都赢得了所有的心灵。善良的心地,天生的高贵,充满活力的思维和感受方式,以及天然的尊严等等,使得他如此令人喜爱,而且他的理解力和杰出的天分从来都没有让他的老师和周围的人失望。靠着纯洁的思想和未受站污处女般的心灵,他获得了尊敬和爱戴。在后来的年月里,荷尔德林始终保有着这些品格,不管是当他开始诗歌创作,还是当他决定献身诗艺,或者在他后来遭受命运打击的那些艰难岁月里。假如荷尔德林没有死去的话,他必然还坚持在那纯洁的、几乎女性般温柔的灵魂中:对他而言,粗俗的享乐和肉体感官的咆哮只能意味着腐化和死亡。所有的成功皆如此教导。
年轻的荷尔德林天资聪颖,有着最美好的心灵,高贵的举止,以及表情丰富令人喜欢的脸庞;无论是老年人还是年轻人都那么喜爱他,被他深深吸引。在度过幸福的童年之后,假如这个积极向上的少年沿着正确的方向,那个符合他的性格和愿望,符合他的梦想和天才的方向,继续前进,那么他的灵魂将永远地保持纯净。然而现实的情况并非如此。荷尔德林不幸的命运将他引向了图宾根大学的神学院,如同很多其他的年轻人一样,在那里接受严格的神学教育。在他后来的年月里,甚至当他处于精神失常的时候,他都清楚地说道,他是受外在环境的决定,被强迫着献身基督教神学的。这个东西与他的性格完全相抵触。他真正愿意投身其中的是古典文学、艺术(尤其是诗歌艺术),以及哲学和美学。而在神学院里,人们讲授学问和知识的那种方式,对于更有天分的荷尔德林来说,无异于一种极为艰难的束缚,他比起其他年青人更没有耐心。在这类教育机构里,不管怎样人们必须承认一点,那就是每一个教师手里都拥有过多的权力。人们只需看看那些教师,看看他们的精神是多么狭隘(虽然也是饱读经书),多么地昏庸和糊涂,为达到一个目标要走多少弯路,把一件简单的事情弄得多困难,多么地缺乏清醒的头脑和判断,在教导学生,唤起和引导学生的天才这些事上多么无能,多么地不理解学生,对于人本身的认识多么稀少,等等,那么人们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夭才常常被误导,被带人危险,而且这些昏庸无能的老师给学生在青春岁月里带来的损害,永远都不再可能通过学生们后来的自我教育而改善。这些老师不是努力去发掘每一个学生的特点,然后根据每个人具体的情况再去施加影响,而是机械地以惟一的方式驱使他们去做同样一件事,仿佛学生们是批量生产出来的钟表,老师只需随意给他们的发条上弦就行了。这种悲伤的经验给我们容易受伤害而又敏感的年轻诗人带来的影响是巨大的。尽管如此,他还是刻苦地学习各种古典语言(尤其是希腊语),属于成绩最好的学生之一。
我还偶然地听到一件荷尔德林学生时期的轶事。我的一位朋友的母亲曾经告诉他,年轻英俊的荷尔德林曾经对她颇有好感,那时她还是一个没长大的小孩。在修道院里,16岁的诗人常常为小姑娘点起一支温馨的蜡烛,然后他们在一个美丽的后花园里约会。这份秘密的关系给荷尔德林带来了无穷的生动活泼的幻想,那些甜蜜的感受伴着他成长,令他满足。我们这些有着许多美好神奇的幻想的年轻人是很容易理解这些的口荷尔德林的感受方式、他的心灵、他的整个存在都因此变得更纤细,更温柔。不过也更危险。但他的诗却因此得到了营养和生命。
尽管如此,他那时的诗作还仅仅是模仿,以及一些没有个人特色的创作:席勒和克罗普斯托克①是他的榜样。相比之下,他在大学里的学习成绩倒更有特色。对于古希腊时代的倾慕,对于古希腊的经典著作的研究都给予他的作品以一种特定的调子,虽然他后期的以及成熟的作品并没有一直保有这种调子。他整个的灵魂都系于希腊,他以无厌的渴求在那些源泉里吮吸纯粹的美,最健康的心灵的作品,最简明的思维方式,最高尚的尊严。在荷尔德林的心灵里,也充满了对于荣誉的渴求,他的脑子里有着许多蓝图,要让自己的名字卓著和不朽口不过他首要考虑的还是如何从这个狭隘窒息的环境里挣脱出来,摆脱这种令他反感和紧张的关系。与有识之士,与追求上进的同龄人的交往,都使得他越来越不愿意忍耐。他构思着《虚泊翁》,而且写下了部分片断,虽然这些片断在后来的修改中全然未被采用。他后来在席勒主编的《时序》期刊上发表的诗作,则有相当部分取自较后期的《虚泊翁》手稿。人们可以看出,荷尔德林构思和酝酿这部小说花了多长的时间。这里值得指出的是,荷尔德林的创作从来都不是迅捷的,他常常痛苦地为着作品的诞生而反复酝酿,他经常反复多次地以不同的形式和方式来表述自己的思想,直到他确信,这个思想以最清楚和最完满的方式被表达了出来口他的手稿就是证明:对于同一首诗歌,人们可以轻松地发现半打以上的草稿,而且这些草稿一份比一份趋于完美。
荷尔德林的大学同学都很尊重他,虽然他们同时也觉得他有时朱免过于温柔和忧郁。此外荷尔德林也不是一个孤僻的人,尽管他几乎从不介人那些粗鲁野蛮的学生社团口有人告诉我,当年荷尔德林有时会长达几星期地离群索居,几乎仅仅与他的曼陀林琴说话,对着它唱歌口他总是不停地抱怨,而且显得十分痛苦。至于抱怨的原因,也许是为着过于纤细而感伤的爱情而烦恼,对于声望和名誉的渴求,对周围环境的憎恨,对神学专业学习的厌恶,等等,或者仅仅是因为他自己孩子气的、柔弱的、纤细而敏感的性格。总之所有这些都使得他太容易受外在环境影响,太激烈地反对那些粗俗和卑鄙的事情。对于人世间的事物的整个状况(它们现在都还是这个样子),他越来越不能容忍,而且从对古典时代的研究中,他又得出了对于当今世界的蔑视,这种态度对他来说当然是太危险了。的确,对于有些人来说,只有古典时代才具有健康和永远清新而开朗的心灵。这种对于古希腊专一的崇拜甚至使得他对于生养他的祖国都感到不满,以至最终爆发出那些对祖国的怨言和攻击。人们在《虚泊翁》里面可以读到这些言辞,它们曾经深深刺伤了我的感情。
我们看到,荷尔德林对于世界的敌视态度日益深重,这种对于他的本性来说自然而然的关系,却是导致他悲惨状况的最初的直接的原因。尽管他对于未来充满着宽广和美丽的希望,但是这种悲惨已经潜伏在他的生命中,甚至在他的生命的*金岁月里也露出端倪。荷尔德林与周围世界所处的那些关系,对于他的梦想、他的骄傲、他的虚荣心、他的梦幻世界来说,都没有什么吸引力;但这些关系也并不是完全不幸和不可容忍的,而是迫使他向着崇高的目标而努力。假如荷尔德林是一个有足够幽默感的人,假如他幸运地具有和世界及人们厮混的天赋,那么他肯定可以保持自己的心理平衡,而不至于堕人悲惨的遭遇:可惜他绝不是这样的性格,他的缪斯只能怨诉、哭泣、尊敬、赞美和蔑视,而不可能在轻松的戏谑中嬉戏和讽刺。尽管如此,在那个时候还从来都没有人会想到,这个美好优秀的年轻人在这个年纪就已经具有如此多的痛苦。弗里德利希·马提松①就经常说,除了当年的荷尔德林之外,他还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出色和令人喜欢的年轻人。
他的《虚泊翁》构思在大学期间已经达到了何种程度,我很难知道。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那些思想、筹划和片断属于他生命中的这段时期。《虚泊翁》最后部分的那些抒情诗歌已经体现出那种完全纯洁的美好灵魂,那些独特的如此深刻而触动人心的形象,那种对于大自然及其永远开朗的欢乐的热爱。但是这些诗歌里也已经充满着对于命运的思考,以一种经常夸张的过于激动的方式,唤起人心中对此阴沉的优郁。尽管荷尔德林永远地热爱着自然,并为之祈祷,但是他的心灵仍然不可避免地陷人这种阴沉之中。
在完成学业之后,荷尔德林离开了符腾堡王国,到黑森公国法兰克福一个很有名望的家族里做了家庭教师。这样一个年轻人,追求着一切美好的事物,有着不倦地努力的灵魂和如此令人喜爱的外表,这样一个诗人和音乐家,如人们通常所预料的,应该有着光明的前途。这个家族的女主人,一位年青的女性,从所有迹象来看,也是一个有着狂热的灵魂和灼热的激情的人,她被青年荷尔德林深深地吸引住了。没有多长时间,荷尔德林演奏的长笛、钢琴和曼陀林,他的温柔的歌曲,他在生活中的感伤,他的纤细的心灵,他美丽的眼睛,他的青春,他不羁的灵魂和超群的天才都疯狂地围着这个女人而旋转,直到不可通制的最高限度。荷尔德林对她的爱是同样强烈,同样狂热的,他整个的心灵都陷人熊熊火焰之中。在荷尔德林疯狂期间,也即在他陷人二十多年的孤寂之后,他的母亲的信件。这个年轻的狂热主义者把他的所有能量都投人到无际的激昂之中:他的日子在这个爱的迷狂中消逝。柏拉图的最高的理念世界占据了他的心灵:他离开现实,陶醉在一种梦幻般的、充满享受的当前中,为自己编织着超脱实际的未来。
这种爱情关系,尽管从双方来说都怀着同样的狂热,却很显然不可能长久地持续下去。当他的迪奥提玛的丈夫终于注意到这件事情之后,荷尔德林惟一的去路只能是离开这个望族家庭。荷尔德林内心的痛苦是难以言传的。这个久已陶醉在甜蜜的爱情中的柔弱的年轻入如今必须走向外面的世界,走进苦涩的现实生活。尽管两入的关系并朱完全破裂,还保持着通信联系,尽管他们约定,将来某个时候在迪奥提玛自己的一处庄园里见面,或者在他们这一瞬间同时看到的星星上面重逢,但一切已经完全地不可挽回了。荷尔德林的内心己经有一道裂痕,一道越来越危险的裂痕。从这个时候起,荷尔德林的精神状况己经不怎么正常口当他越来越情楚地认识到自己为之痛苦的真正对象时,他的悲怨也就越来越多,越来越深重。如今,除了满足他那已攀向顶峰的荣誉追求之外,已经没有什么能够挽救他。
他的《虚泊翁》完成了。对这部书信体的诗歌小说,我们不予置评,因为它就摆在每个人的面前。我们只是希望大家意识到,在《虚泊翁》中支配着一切的是一种深重的、可怕的痛苦,在荷尔德林的诗的世界里,笼罩着令入窒息的沉重的夜空。几乎在每一页里面,人们都可以找到一些思想,它们仿佛就是对于荷尔德林自己悲惨的命运的预言,在其中,每一朵花儿都低下了自己的头。尽管有着许多生动活拨美丽的图像,尽管有着对于大自然,对于古典时代以及对古希腊强烈的钟爱,这部小说,或更确切地说这部抒情诗歌的汇集,其主导精神仍然是一种透入膏育的病症戈它从“美”那里汲来致命的毒素),一种毫无希望的与命运的抗争,一种美丽的感伤,一种黑暗的忧郁,以及一种不可救药的错乱,伴着这种错乱,诗人深深地陷人到了疯狂之中。
荷尔德林前往魏玛和耶拿,许多声名显赫的人士都居住在那里。他的内心充满了对于荣誉的追求,要出人头地的渴望。他最成熟的诗作都产生于这段时间。像他这样一个少有的天才,而且有着优雅脱俗的外表,当然引起了人们的注意。现在的关键就是他对于荣誉的追求能否得到满足了。己经饱受创伤的荷尔德林,带着脆弱而苦涩的心灵,已经不能再承受任何打击,假如这条道路上又横生阻碍的话。据说,他的爱人迪奥提玛曾经请求与她有些交情的几个名人提携帮助荷尔德林口同时,高贵的席勒也极为喜欢荷尔德林,尊重他的理想,而且还对别人说,在他的施瓦本同乡里而,荷尔德林是最有天才的人。席勒资助了荷尔德林部分钱财,甚至努力帮助荷尔德林谋求耶拿大学的一个教授职位。假如这件事成功的话,那么荷尔德林一肯定会拥有一个相当大的影响圈子,他也会学会忍耐和克制,他会康复并逐渐地强健起来,他紧绷的精神之弦会松弛下来,他会有一番事业,会娶一位妻子,而这位妻子会将他的精神张力理顺方向,教会他如何生活,如何工作,如何帮助自己,倘若他和人们相处要过一种正常人的生活的话。可惜的是,由T.荷尔德林悲惨的命运,加上他的竟争对手的阴谋手段,一切美好的方向都扭转过来了。最终,另外一个人排在荷尔德林前面,被任命为耶拿大学教授,而荷尔德林只能无望地悲叹。很多人都说,歌德在这件事情上面的不光彩的行为是最关键的原因。这很有可能聂真的。因为有很多次,每当我向荷尔德林说起歌德的时候,他都完完全全根本就想不起这样一个人来,而这正是一种深重的敌意的标志(在精神失常后的荷尔德林身上一直都足这个现象)。反之,他经常能够回忆起席勒和其他很多人物。
对于荷尔德林的整个存在来说,这次失败是一个决定性的打击。他看到自己所有美好的希望化为乌有,感到自己的骄傲和自信受到侮辱,看到白己的天才和学识无人赏识,听到人们说他的追求是无法实现的。对于美好未来的梦想再一次破灭了,他好像一个孤独的被遗弃的漫游者,又被抛人到冷酷的现实生活之中。而现实生活中的那些冷酷和低俗,荷尔德林根本就没有能力去容忍,他太柔弱,太容易遭到伤害。
随后他去了瑞士,在那里结识了拉瓦特尔①、佐利科非②等人。他埋头创作了许多美丽的诗歌,而且还计划写一部悲剧。但这个计划却是永远不可能实现的,因为无可争议的是,荷尔德林的诗的大才不是体现在戏剧性方面,而是纯粹抒情性的。此外荷尔德林也研究哲学,这时地位正冉冉上升的谢林哲学似乎对他有着很大的影响。在我后来和他相处的那段时间里,有时他会用一些我根本听不懂的话来讲述康德和谢林的哲学。不管怎样,当荷尔德林远离人群,封闭在自身之内,避开那些悲伤,他还是能够控制住内心透入深处的凄凉,以勤奋和努力来克服那种儿乎无法再维持下去的状况的,倘若他没有陷人那种真正令人绝望的行为中的话一一我指的是通过感官享受,通过粗俗的不道德的享乐,通过令人晕眩的纵欲来忘却自己。
很快,荷尔德林再次作了家庭教师,不过这次是在法国。但是他不可能承受那里粗俗的生活。他本来是为着纯洁的、有序的、有所作为的生命而生的,但是,当他如今不是像从前那样因为思考而放弃享乐,而是盲目地因为享乐而放弃思考之后,那么他的精神和身体都必然会走向毁灭。没有过多少时间,这种放纵无度的生活在极大地损害荷尔德林的身体的同时,也使他的精神趋于紊乱,他经常陷入不能自己的勃然大怒和躁狂之中。
在一种至今谁也说不清楚怎么回事的情况下,荷尔德林突然地出人意料地回到了他的祖国,一文不名,一身凄惨。马提松先生告诉我,那天他正安静地坐在屋里用餐,这时房门突然打开,一个他不认识的人走了进来。这个人脸色惨白,骨瘦如柴,带着幽深粗鲁的眼神,头发和胡须又长义乱,穿得像一个乞丐。大吃一惊的马提松先生站了起来,瞪着这个可怖的形像,而那人一言不发地站立了一会儿,然后向他走来,在桌前屈身行礼(这时马提松先生看到他那未修剪过的肮脏恶心的指甲),以一种浑浊的幽灵般的声音说道:“在下荷尔德林……”还没等马提松先生从这个令人惊惧的拜访中回味过来,荷尔德林的身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回到了纽尔廷根他母亲的家里,而且在躁狂之中,将他的母亲和所有居住在房间里的人全都赶了出来。
荷尔德林在他母亲那里居住了一段时间,除了很偶然的开朗和平静之外,绝大部分时间都处十一种极为深重的优郁之中。也许还有一个机会,也许是最后的机会,将他的不幸的心灵安抚。但是人们感到还是有必要暂且把荷尔德林喜爱或尊重的东西放在一边,他的一位近亲甚至打算撮合他与一位女性成婚。但是这也平息不了荷尔德林的躁狂。荷尔德林根本不愿与那个女人见面,尽管那个女人经常在他附近出现。荷尔德林断然地宣称,他没有那份荣幸来结识那个女人。
这时,荷尔德林当年在耶拿认识的一位好心肠的王储听说了他现在的悲惨状况,他表示愿意为荷尔德林提供一份合适的工作,希望以此来挽救荷尔德林(假如还可能的话)。荷尔德林得到了法兰克福附近一个小城的图书管理员的职位。但是荷尔德林已经不可挽回地沉沦了。他越来越经常地变得勃然大怒,失去理智,而且这种情况越来越严重。同时他还继续翻译着索福克勒斯的悲剧,但译稿中却到处都是一些荒诞的、颠三倒四的东西。一切一切,都已经表明,荷尔德林无法在他的工作职位上继续待下去口末了,图书馆借口让他去图宾根采购书籍,但他到了图宾根之后,却被送进了图宾根的大学诊所。事到如今,人们只能寄希望于通过一些医疗手段来改善荷尔德林的精神状况了。
荷尔德林在那里接受了两年的治疗,可惜他的精神已经不能够恢复清澈,他的思维力量已经损坏了,他的神经陷入了决定性的紊乱。他终于落到如今这般的境地口他被一位木匠收养下来。住在一间小小的房间内,屋内除了一张床和很少的几本书之外什么都没有。到今天为止,荷尔德林已经度过了二十多年这样的生活。
如果人们走进这个不幸者所居住的楼房,他们当然不可能指望遇到一位仿佛在伊利苏斯河畔伴着柏拉图漫步的诗人,而首先看到的是木匠自己的房间。这位富足的木匠有着很高的教养(对他这个阶层的人来说这是罕见的),他甚至能够与人们讨论康德、费希特、谢林、诺瓦利斯、蒂克等哲学家和诗人。人们表示希望拜访“图书管理员先生”—荷尔德林乐意人们这样称呼他—于是被带到一扇小门前。这时可以听见屋里有人在说话,好像有不少人在里面聚会口但可敬的木匠却指出房间内其实只有荷尔德林一个人,他经常整日整夜地与自己交谈口人们变得犹豫不决,不知道该不该敲门;因为他们感到内心的一种不安。最后,人们还是轻敲了几下房门,然后听到一句浑浊而又大声的话:“进来!”
推开房门,大家就看到一个瘦长的身影站在屋子正中,深深地弯腰鞠躬,不断地鞠躬,仿佛不愿停止下来。这种举止,如果不是透露出一种扭曲诡异的气氛的话,本来是十分优雅而又有风度的。令人吃惊的首先是他的形象:高高的充满了思想的额头,透露出友善和亲切,虽然已黯淡但并未失去灵魂的眼睛;人们也看到精神病症在他的脸颊上、嘴唇边、鼻子上、眉际等地方留下的不可磨灭的痕迹。荷尔德林的额头上是沉重的充满痛苦的皱纹,整个脸不时跳动着抽搐,这个抽搐运动甚至使得他的肩膀向上耸起,而且使他的手掌和手指也神经质地不停颤动。这个样子让每一个人都感到同情和悲哀。荷尔德林穿着一件朴素的紧身短上衣,他的双手通常就插在两侧的兜内。来访者试着说几句寒暄的话,但荷尔德林的答复却是一些毕恭毕敬的鞠躬以及一连串根本不知所云的话,令来访者手足无措。这时,荷尔德林感到有必要向客人表达一下友好的善意(他已经适应了这种场面),也向客人问点什么。他达样做了。客人的确听到了几个还算可以理解的字句,但这些提问却是如此荒诞,根本无法回答。至于荷尔德林自己则根本没有期待对方回答什么,而如果客人问荷尔德林究竟想知道什么,那他就会陷人完完全全的糊涂和混乱之中。这种情况我们后面还要谈到,现在只是描述一下最常有的现象。荷尔德林不停地恭称客人“陛下”、一圣人”、“尊敬的教皇大人”……到这个时候,荷尔德林已经变得十分狂躁不安,因为他并不喜欢接见这样的拜访,而且每次有陌生人来拜访过他之后,他的精神状况都变得十分恶劣。正因为此,每当有人请我带他去拜访荷尔德林的时候,我都不是很情愿。不过,有我陪着前往,毕竟比那些人贸然自己去找荷尔德林强些,因为对于与世隔绝的荷尔德林而言,任何陌生人的出现都是一种刺激和骚扰,更何况那些来访者根本不知道应该怎么和荷尔德林相处。不管怎样,荷尔德林通常都能忍耐住当时的焦躁,他感谢客人的来访,并且鞠躬致意口这时对来访者来说,就是立即离开的最好时机。
话说回来,另一方面也没有几个人愿意继续逗留口甚至他以前的一些朋友,都觉得和荷尔德林交谈实在是一件太可怕、太压抑、太无聊、太无意义的事情。对他们来说,只有当年的那位图书管理员先生才是一个真正美好的人。比如,荷尔德林的一位老朋友,擅长写蔑言短诗的弗里德利希·豪克,曾经拜访他。荷尔德林称呼他为“国王陛下”、“冯·豪克男爵大人”,等等。不管这位老朋友如何保证,他并没有被封为贵族,但荷尔德林仍然一刻不停地送给豪克无数的尊贵头衔。而在完全陌生的人面前,荷尔德林则陷人绝对的痴愚状态中。
到目前为止,我们只是介绍和描述了荷尔德林的一些外在状况。现在我们深人一些更具体的事情。
荷尔德林陷人疯狂以后的初期,还在不停地奋笔疾书。人们随便给他一张纸片.他都会写得满满的。那是一些散文体的书信,或以品达风格的自由诗体写成的致亲爱的迪奥提玛的诗,更多的却是阿尔卡恩的颂歌。这些作品从头到尾保持着一种独特的风格,其内容则是对过去的回忆,与神相抗争,为希腊人欢呼,等等口至于这些思想之间的联系,现在还无从谈起。
在荷尔德林居住在木匠那里的最初一段时间,他还经常陷人躁狂和暴怒之中,以至于木匠有时不得不抡起结实的拳头,将荷尔德林狠揍一通,让他平静下来口另外一次则是荷尔德林将木匠一家人都赶了出来,紧闭房门。任何时候,只要荷尔德林一看到有人从大学诊所里面出来,①立即就会陷人暴怒和抽搐。刚开始的时候,荷尔德林还可以在四处自由活动,因此自然遭到那些不可饶怒的人的戏弄—这类人当然是无处不有的,对他们来说,哪怕是那种悲惨而圣洁的精神错乱都可以成为他们的恶意的戏弄对象口当荷尔德林意识到自己遭到戏弄后,他变得如此粗暴,竟至于捡起石头和泥块就向那些人掷去,而他自己的这种愤怒和错乱的精神状态会持续一整天之久。令我们深深遗憾的是,甚至有些大学生都是那么地猪狗心肠,他们故意挑逗荷尔德林,把他驱逐到暴怒之中。我们当然不可能涉及在大学里滋生出来的所有那些无耻行径,但不管怎样,这一种肯定是最卑鄙无耻的。
经常,木匠的妻子或者其儿女之一会带着可怜的荷尔德林一起,去他们家的田地或葡萄园散心。荷尔德林一到那里便找块石头坐下来,静静地等着,直到他们又带他回去。需要指出的是,人们几乎必须像对待一个小孩那样来照顾荷尔德林,而且还得小心翼翼地避免让他闹脾气。在带他外出之前,人们通常事先都得告诫他,要洗手,要保持清洁等,因为荷尔德林经常大半天都一个人在园子里拔草,弄得手很脏。但当他穿戴整齐之后,他又死活不愿出门。他的帽子通常都是很夸张地向下倾斜,几乎要遮住整个眼睛,但当他看到一个两岁的小孩的时候,如果他没有过于陷人沉思之中的话,他会稍稍抬帽问候。值得赞扬的是,图宾根凡是认识荷尔德林的人们,都绝不会戏弄他,而是让他安静地独自踢蹈走过。人们总是感叹:“唉,这位先生过去是多么地聪明和博学.如今又是多么地痴愚!”不过,木匠和他的家人并不会让荷尔德林独自走得太远,而是通常让他在屋子周围篱墙内散散心。
刚开始的一段时间,荷尔德林偶尔也会去拜访孔茨教授(他前不久刚去世)口。这位勤奋而热爱古典文学的先生在图宾根郊区的希尔肖门那里有一座自己的花园。按照孔茨教授数十年不变的习惯,他每天上午都会在那个花园里逗留一个小时的时间。有二十五年之久,人们每天都会看到健壮的孔茨教授走到花园门边,看门者恭恭敬敬地为他点燃烟斗。然后孔茨教授慢慢地在周围漫步沉思,或者在花园里,或者在花园外。当他翻译埃斯库罗斯的时候,当时尚且有一些活力和精神的荷尔德林经常到他那里去逗留片刻。在那里,荷尔德林主要做的事却是采摘花朵,慢慢将它们编成一个花环,然后再把花环撕成碎块揣到衣兜里。孔茨教授偶尔也会递给荷尔德林一本书。据他有一次对我说,荷尔德林甚至在他面前朗诵了埃斯库罗斯的几首诗。然后荷尔德林带着尖利的笑声叫喊道:“我可不懂这些玩意儿!这是卡玛拉塔语!”至于什么是“卡玛拉塔语”,自然谁也不知道,想来这肯定是荷尔德林自造的词汇。
但是,当荷尔德林变得越来越虚弱和痴呆,这个拜访也就渐渐地终止了。有好几次,我希望带着他去孔茨教授的花园散步,但荷尔德林总是以各种理由来推却。通常他会说:“陛下!”—没错,我自然也得到诸如此类的各种头衔—“我没有时问;我要等待一个拜访,··…”或者他会以一种对他来说特别典型的方式说道:“他们命令我待在这里。”不过,在天气特别清澈美好的时候,我还是会强行要求荷尔德林和我一起出去散步,他也答应了。我记得有一个春天的日子,荷尔德林看到到处都是盛开的花枝和花丛,高兴极了。他以纯粹艺术家的方式赞美着花园的美丽。但更多的时候,他的头脑却变得越来越不清醒。孔茨教授尝试过让他回忆起一些过去,但没有用。有一次孔茨教授告诉他:“您肯定还会记得枢密官豪克先生吧,他最近又写了一首很美的诗峨。”荷尔德林—像他通常那样对于人们的话根本就没有留惫—茫然地回答道:“什么?他也写了一点什么东西吗?’’孔茨教授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当我们回家的时候,荷尔德林在街上以最优雅的方式亲吻孔茨教授的手,与他告别。
荷尔德林的日子是极为简单的。每天早晨,尤其是夏天的时候〔他在夏天总是要不安和痛苦得多),他会伴着第一缕阳光起床,离开房间,到楼下的花园里散步。他在这个狭小空间里的散步会持续四到五个小时,直到他完全疲倦。他喜欢在手上包一块结实的布,在篱笆前东刨西挖,或者胡乱拔草。他寻找的也许是他前一天丢弃在那里的一块废铁或者一块碎布,找到之后,他会把这些东西揣进衣兜里。在做这些事的时候,他总是自己与自己说话,向自己提问,回答自己,一会儿说“是的”,一会儿说“不”,不过更经常的是说“是的,不!”因为他总是喜欢否定。
然后他走回房间,在那里面来回踱步。木匠或其家人给他带来食物。他的胃口总是很好,而且喜欢喝红酒口假如人们不断地给他红酒的话,他肯定会一直喝下去。但是一旦当他用餐完毕,他就再也不能忍受一秒钟那空空如也的餐具,他会马上把餐具搬出去放到门边的地板上。荷尔德林有一个习惯,他不能容忍房间里有别人的东西,一有任何这类东西他都会立即搬出去放到门边的那个位置。至于他这一天的其他光阴,则是流逝在自我对话和在房间里的来回踱步中。
荷尔德林能够整天持续地投入其中的事情,只有他的《虚泊翁》。起码有不下百来次,当我来找他的时候,我在门外就已经听见他高声地朗读着其中的段落。这时他充满了激情口桌上的《虚泊翁》这本书几乎总是打开着的。荷尔德林经常在我面前朗诵其中的段落口当他读过一段之后,他会带着猛烈的手势喊道:“噢!太美了,太美了!陛下!’’—然后他继续朗诵,有时会突然停顿下来补充道:’‘注意,仁慈的先生!这里有一个逗号!”如果我递给他其他一些书籍,他也会朗诵给我听。但是他不理解这些东西,因为他已经精神错乱,尚且不能把握自己的思想,更不要说去理解那些陌生的思想。尽管如此,按照他的习惯,他总是会对这些书籍赞美交加。
他屋子里另外的一些书籍是克罗普斯托克的颂诗、格莱姆、①克罗尼克②以及一些古代诗人的作品。他经常阅读克罗普斯托克的颂诗,而且随时都会从身边掏出来。
我曾经告诉过荷尔德林很多次,他的《虚泊翁》已经重新印行,而且乌兰德和施瓦布正在收集整理他的诗歌。但从头至尾,荷尔德林的答复都是一个深深的鞠躬,以及这样几句话:“您太仁慈了,冯·魏布林格先生!我欠您太多,陛下!”当他这样敷衍了事的时候,我有几次试过强迫他给出一个理智的回答,但是荷尔德林重复的仍然是同样的话,只不过换了一些表达式。这时人们已经不能再逼迫荷尔德林,因为否则的话,他马上就会陷人躁狂的活动和可怕的含馄不清的咆哮之中。令木匠感到惊讶的是,我竟然能强迫荷尔德林做那么多事情。只要我希望,他都会跟着我一起出去散步,甚至当我不在的时候,他也会做很多与我有关的事情。令我和荷尔德林都最为喜欢的,是我在图宾根东山上居住的那所小花园。当年,也正是在这个小花园里,维兰德①开始了他的诗歌创作。从这里人们可以眺望美丽的绿色的河谷,依靠城堡山而建的小城图宾根,蜿蜓逸通的内卡河,仿佛充满欢笑的村庄,以及连绵的施瓦本山脉。我在这个小花园里居住了四年多的时间,在绿叶丛中,眺望如此空旷的远方,仿佛独自一人置身千自然之中。但是当时我的心头笼罩着一种充满危机的压力,即使和友善的大自然相处也没能让我的心情开朗振作起来。我在这里写了一部小说,一部我认为本来必须焚毁的小说,因为其中只有很少的部分不会让我感到羞愧。尽管如此,当《卡罗那索厄之歌》于三年后出版之后,作者至少盔得了最令人尊敬的行家和诗歌朋友的称赞和鼓舞。也正是在这里,我和荷尔德林每周都会爬上来一次,静静休息。每当荷尔德林走进我的房间的时候,他总是首先会为我的友善和亲切鞠躬致意。必须指出,荷尔德林总是有着太多的礼貌动作,也许真正的原因是,他希望以这种举止来刻意保持和任何其他人的距离。假如有一种可以解释的理由的话,那肯定是这个。不过,对于人们的举止总是去搜寻更深层次的原因,这也许是多余的做法,最简单的解释是:这是他的特点和独特风格。
荷尔德林打开窗,站在窗口眺望,用相当清醒的话语赞美这动人的风景。我早就注意到,当他处于大自然的环境中的时候,与他相处要容易得多。这个时候,他很少与自己说话,而对我来说,这正是他神志清醒的标志。我相信,那种自我对话的原因是他无法把握自己思考的对象。荷尔德林离开窗口后,我给了他一些鼻烟和香烟,因为他很喜欢这些东西。这时他的心情是无比开朗的。当我把填好烟草的烟斗递给他,并为他点燃香烟时,他以一种极为热切的方式赞美着烟草和烟斗,并为此深深满足。随后他不再说一句话,在他当下最惬意的时分,我知道最好的做法是让他一个人静静待着,不去打扰他。
荷尔德林的人生信念是万有神论的“一和全”他还特意用希腊语书写了这个句子,挂在我的书桌前的墙上。当他和我说话的时候,总是望着墙上这个神秘的充满了意味的句子。有一次他说:“我现在已经成了正统派,陛下!我目前正在研究康德先生的第三卷著作,也很